转载:那时(拉练生活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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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 楼] 忘记了
[泡菜]
12-7-27 11:20
那 时(拉练生活) (2012-07-22 00:29:59)
转自新浪博客——“宋建民的博客” http://blog.sina.com.cn/s/articlelist_1678195164_0_1.html 标签: 杂谈 那时的冬天,总感觉比现在要冷。我说的是1970年的北京。我正在读小学六年级。 刚刚进入12月,忽然有个十分令我们兴奋的活动。学校将组织我们去“拉练”。对我们这些不喜欢上课的男孩子,那简直就是集体探险和旅游。 其实,为什么要拉练,对于我们这些只有十二、三岁的孩子来说,根本不是理解不理解的问题。老师在前面说的一大堆理由和道理,形势怎么怎么地,意义怎么怎么地,估计没有一个人听进去了,大家既高兴又担忧,甚至心里有些害怕和期待。下课前有一两个同学请假,让我们嗤之以鼻。那个男生举手说他最近肚子老疼,能不能不参加。一个同学插话说“你不是尿炕吧!”惹的全班轰然大笑。尤其是女生,捂着嘴,笑得更厉害。那个男生回头跟那个说他的同学说,“也没尿你们家炕!”全班更乐开了。老师急忙制止,说“大家严肃点,这个事情可是个立场问题,谁要是再闹,就送到校管委会去!”全班这才安静下来。 一句话就把女生逗乐,那是男生的本事。女生能乐的话题,我们几个男生最清楚不过了,可老师往往是最煞风景的角色,越是这个时候,越一本正经地制止。 还甭说,那个时候,我知道和我们一起玩的伙伴中,真就是有人十多岁了还尿炕。他家凉台上,一到冬天经常晾棉被。他爸托人弄来中医秘方,有一种螳螂的卵,排在树枝上,一排一排的很整齐,在火上烤熟了让他吃,说是能根治尿炕。我们几个孩子,骑着车到农村帮他找过。我曾被那一排一排的螳螂卵吸引,仔细观看,甚至对着太阳照来照去,老想从中找到小螳螂的模样,可惜找不到。那个同伴真是吃了不少,我们最多的时候一次帮他弄了小半书包。可是到后来,也没见他少尿了。一到冬天,他们家还是时不时的晾棉被。他妈说,咱就甭费那个劲儿了,等将来娶了媳妇就能给治喽。在我脑子里,媳妇能治尿炕,印象挺深刻。 集合出发那天,是早晨6点。 冬天的北京,5点多的天根本不亮,姑妈骑着自行车送我。自行车带起凛冽的风,就像刀子一样割人的脸。一路上,偶而路过炸油饼的小铺,飘来阵阵炸油饼的香味,排队的人,影影绰绰,令人羡慕他们的温暖与幸福。 天天能吃上油饼,不是每个北京人都能实现的。我的一个同学,回答老师的提问。老师说:“我们的父辈打江山,他们都是有理想的,解放全人类!解放全中国的劳苦大众!大家说是不是?李建国,你说说。”李站起来说:“我爸跟我们说,他打仗的时候,最大的理想是天天能吃上油饼。”老师说:“少费话,你给我坐下!”就这句话,下课后我们班男生送了李建国一个外号,叫“老油饼”。每当我过油饼铺的时候,怎么也忘不了李建国和他爸。我多想让我姑妈给我买个油饼啊,又不敢说,忍着吧。 到了学校后,姑妈从大衣兜里拿出了个小纸包塞给我,我喜出望外,知道那肯定是点心。因为那时的点心,都用那种比现在的手纸都糙的黄草纸包着。我接过纸包,让姑妈赶快走,我背起背包就跑进了同学队伍。 校长在前面又讲了一番话,能让我们记住的,只有一句,叫做“如不这样训练就会变成老爷兵”。什么是“老爷兵”,弄不清楚。我想了半天自己,我怎么成了“老爷兵”呢?正琢磨着,后背一个同学推我,“老爷兵!”他大声叫,我嘿嘿一笑。我知道我的表情一定特假,因为好像让他看到了我的心思。 队伍终于出发了,大家的兴奋大约保持了俩小时,肚子就开始饿了。我从兜里拿出姑妈给我的小包,抠开一看,是江米条。我捏了两根放在嘴里,嘎嘣嘎嘣嚼了起来。忽然,我感觉有点不对,可别让别人听见了,但为时已晚。 队伍开始原地休息,我后面的于治海抢了上来,一下就把手伸进我的兜里,我紧紧用手捂住口袋,跟他扭在一起。有人大声叫老师。老师走了过来,让于治海把手拿开。 老师盯着我问:“什么东西?拿出来!” 我掏出了小纸包。 “怎么还吃点心,我们这是拉练,是吃苦去了,你可倒好,拉练路上吃点心,什么思想?”老师有些气愤。 我说:“这不是点心,是江米条。” “还狡辩,江米条不是点心是什么?”老师有些不耐烦。 “给大家分了!”老师特草率。 话音刚落,于治海就一把从老师手里抢过纸包,七下八下就跟周围的几个男生分了。这时,我感觉有一个目光看我,斜眼望去,是一个女生,叫王秋环。别人的目光里有一些幸灾乐祸,她却一点也不笑,眼睛里有一种同情,好像也透着对我的关心。我们的目光一接触,她缓缓地移开了。 我突然觉得,她怎么那么漂亮。以前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呢。朦朦胧胧,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,顿时忘记了刚才的不快。 她扎着两条小辫,白皙的皮肤,平时的衣服总是很干净。夏天,她穿着粉花的衬衣,黄卡其布的裤子,一双带袢的布鞋,住在离我们不远的楼上。经常在傍晚的时候,提着两个空奶瓶取奶,见到我们这些男孩子,总是低头小跑。 听别人说,她爷爷是故宫的专家,家里有两个奶奶呢。有一次我们几个男孩子曾追着她,吓唬过她,看来她是把我的犯坏忘了。 我心里想,可惜了,江米条让这几个小子吃了,还不如给她呢。我掏了掏兜,谢天谢地,兜里还真剩下两根,可能是刚才跟于治海扭打的时候落下的。我真想走过去送给她,可又担心她不要,那可伤面子,我顺手就扔进了自己嘴里。 第一天的拉练,老师说走了五十里路。究竟是多少,我们也说不清,觉得没二百里,也得有一百里,反正累的要死,脚上都起了泡。到了朝阳区的一个小村,好像叫天竺。总感觉名字挺熟的。哦!想起来了,《西游记》里唐僧取经的地方,好像就叫天竺。我就纳闷,我们怎么也到这儿来了? 晚上睡觉的时候,我们七八个能闹的男生分了老乡一个土炕。炕上只有一领破烂的炕席,我们每人的背包只是一条棉被,那么是铺呢还是盖呢,是脱衣服睡呢还是穿着衣服睡,谁都没了主意。 进门的时候,我就发现了院子里有个麦桔垛,我跟大家提议,抱点麦秸铺在炕上吧,保证夜里不会冷,大不了明天给老乡抱回去。几个同学一起叫好。后来,整个拉练路上,我们几个基本都是睡在麦秸堆或草堆里,最难受的是睡在玉米桔上,硌的慌。 第一天就这么过了,大家挤在一个土炕上。我一边想着唐僧,一边想着王秋环,什么都来不及想明白,就昏昏然睡了过去。 过了几天,我问于治海。他在我们班的外号叫”小卖部”。 “小卖部,你他妈怎么知道我有江米条?是不是听见我嚼的声儿了?” 他说:“别逗了,※※送你来的时候塞给你一个包,我就知道你丫有好吃的。” 我说:“去你大爷的,那不是我妈,那是我姑妈。” 我想,我还叫我姑妈赶快走呢,我就知道这帮小子会来劲。你瞧,他们把我姑妈说成是我妈,我的顾虑不是多余吧。那个时候,同学间拿家长开玩笑也是家常便饭。所以我特不愿意家长在同学面前露面。 走到了北京密云一个叫太师屯的地方,已经拉练了十多天。老师说要原地休整三天。我们甭提多高兴了。同学们十来个人分在一个老乡家里。那天晚上,老乡用我们学校分给我们的猪肉,炖了一大柴锅卞萝卜,主食是棒子面窝头和贴饼子,那次好像是我有生以来吃的最好吃的一顿饭。因为起码有四五天吃不饱饭了,更甭说吃肉了。 吃过饭,按照学校的要求,我们与贫下中农开起了座谈会。村里专门给这家老乡屋里换了大灯泡。大家与老乡坐在一起,炕里边,炕沿上,凳子上都坐满了人。老乡们就像过年一样跟我们一块热闹。很多老乡抽着烟袋,屋子里即有一股烟草味道,也混杂着一些同学的脚臭,再加上炖萝卜的味道,那种味儿能让人一辈子忘不了。 这哪里是什么座谈会,就是聊闲天。同学们可能是吃了一顿饱饭,心情格外舒畅。 一个老乡指着于治海说:“你怎么叫于治海,鱼怎么能治海,鱼根本就治不了海,鱼离不开海才对。”一个同学插进来说:“那给他改改名,叫于服海得了。” 一个老乡说:“跟碗们比,你们可都是有学问的大学生。”大家都捂着嘴偷着乐。不知道是乐这个老乡的口音呢,还是管我们叫大学生。 我说:“要说学问,碗们班就数小卖部学问大。”我总想起我的江米条被这小子毁了。 一个老太太问:“谁是小卖部?” 大家指着于治海说:“就是他呗!”全屋子都笑。 我指着老乡墙上挂的大地图问小卖部:“这是哪儿,你给老乡们念念。”我指的是新疆的首府※※※※。 小卖部脱了鞋爬到炕上,凑近了地图说:“这还考我那,这叫鸟鲁木齐啊。” 我说:“这呢?”我指的是外蒙古的首都乌兰巴托。 他看了看说:“鸟兰巴扎呀” 一个女生先咯咯地笑了起来,竟然是王秋环。她说:“那是※※※※,你叫鸟鲁木齐。那个是乌兰巴托,你叫鸟兰巴扎。”突然,同学和老乡都一起大笑。 那天,因为老乡家地方小,我们班分成两部分,正好老师不在我们这,要不然,哪儿会有这么热闹。 一个同学问老乡:“我看到你们村边上有的人家,围墙上用白灰画了很多大圆圈,是什么意思啊?”一边说,还一边比划。 有的同学附和着说,对啊对啊,什么意思啊? 一个老乡说:“那是防狼用的。” “防狼?真的啊,这儿有真狼吗?现在还有吗?”同学们叽叽喳喳。 一个老乡煞有介事地说起了狼。讲起了狼的故事。说碗们这,以前狼可多了,尤其到了冬天,专门到村里找吃的,羊啊猪啊牛啊,什么都吃,逮不着猪羊就逮人。咱们这,夜里不能出去,说不定就让狼给盯上。狼跟人斗心眼,它瞪着两只蓝莹莹的眼,跟着你走,你千万可别回头,一回头,咔嚓,正好咬脖子。说的是神乎其神。一些女生开始往一块挤,边挤边尖叫,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谁被踩了脚。 那天晚上散会后,天空居然没有一丝光亮,好像阴的厉害,是我从没见过的“伸手不见五指”的夜晚。漆黑漆黑的山村,偶而有一缕昏暗的灯光透出。我们几个男生把女生送回驻地。一路上,十几个女生和我们男生手拉着手,慢慢往前走,大家身体挨着身体,几乎听得到呼吸。我第一次拉住了王秋环的手,小声对她耳朵说:“别怕!”她的手紧握着我的手。突然,啊的一声大叫,吓的我头发都树了起来。 原来是一个叫“老蔫”的男生犯坏,引起了女生一片“缺德!缺德!”的骂声。 休整的第二天,一大早,天上飘起了越来越大的雪。我从老乡家领了早饭,是一个窝头和一饭盒棒子面粥,外有几根腌萝卜条。粥很烫,我把粥放在饭盒盖上架着,慢慢往回走。一进门,呜的一声,身后闪出一条大狗。我马上想起了昨天说的狼,拔腿就跑,脚下又拌又滑,来不及反应就摔了个大马趴。饭盒盖上的粥,平平地向前方飞了出去,那只狗扑过去就吃,一眨眼就给舔光了。好在我穿着一身棉衣棉裤,摔的不算疼。可那天的早饭,就剩下我手里紧紧抓着的窝头了。我回头看了看拌我摔跤的那块石头,小卖部进来了。他看到我的样子,哈哈大笑。我恨不得上去扇他。 漫天飞舞的雪花,一会儿功夫就把周围的一切改变了,白茫茫的雪迅速向天边铺过去,仿佛把人带到了另一个世界。城里的雪显得湿润,因为很快房檐就有滴水和冰凌,地面也湿漉漉的。这里的雪却显得干燥和寒冷,没有一丝融化的迹象。 地上的积雪有一尺厚,几乎看不到哪里是沟,哪里是路。人们都猫在家里,外面连个人的脚印都没有。学校决定延长休整时间。 雪后的第三天,我们已经在原地休整了五天,大家闲来无事,已经把这个村子的雪都扫干净了,村里的道路显露了出来。 快下午的时候,有老乡跑来,说见到有人躺在雪地里,好像是你们的人。教体育的张老师带着我们几个同学,沿着老乡指引的方向,深一脚浅一脚,连滚带爬地向山后赶去。转过山,果然在雪地里见到一个穿着蓝棉袄的人,大家一下就认了出来,是我们学校的罗睿老师。 张老师跑过去,把罗老师翻了过来,只见他脸色发青,一动不动,额角上有一处伤痕,血已经凝固了。罗老师带着一副像瓶子底儿一样的眼镜,这会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。大家你看我我看你,谁也不敢动。张老师激动地喊:“大家把罗老师先抬回去!”大家这才一涌而上。我抓住了罗老师的一只脚,只感觉冰凉冰凉的,已经僵硬,其他同学也说:“好像已经冻僵了!” 张老师一直抱着罗老师的脑袋,他摸了摸罗老师的脸,也已经僵硬。又把耳朵贴在罗老师心口听了听,他无奈地说:“大家放下吧,罗老师死了。”一听这话,大家几乎同时松了手,罗老师掉在了雪地上。 张老师说:“留下两个同学跟我在这守着,其他同学赶快回村里叫人。” 罗睿老师是单身,平时一个人住在学校里,五十多岁年纪,瘦瘦的,个子挺高,一年到头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学生服,像个老学生。去年初的时候就开始挨※※。据说,他是清朝皇帝爱新觉罗的后代。他们满族的习惯是,父辈的姓的最后一个字,是下一代的姓,也不知道是真是假,别的老师都这么说。罗老师带着一副极深度的眼镜,学生们叫他“瓶子底儿”,可他为人却极其和善,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,学校里没有他的课,只是在学校里打杂儿。但他写得一手漂亮字。 那个时候,我们学校里到处是毛主※※※和标语口号,都出自他的手。所有教室里的语录和标语也是他写的。干这些事,他只用了三五天。我见过他在楼道里用红漆写毛主※※※,一挥而就。他怕写错了,只用铅笔在墙上写个小字。我看着他写,有些心驰神往,极其佩服。 上课的铃声响过半天了,他回头对我说,:“都打铃了,快去上课!”看我没有走的意思,又说:“你是一班的同学吧,要是喜欢写字,以后来找我,先好好上课。”我说:“那次批判您的大会,那些标语都是您自己写的吧。”因为那次的批判会上,其他的东西我记不住,倒是标语字特别棒,“打倒反革命分子罗睿”几个字跟现在的毛主※※※的字一模一样,那个睿字写得漂亮极了。 他点了点头。他看着我,我看着他,半天谁也没说话。我突然发现,他厚厚的眼镜片后面,满是泪水。我的话,竟然触动了他。 这次拉练,罗老师骑着自己的破自行车,一直为我们打前站。我们的食宿,好像都是他来安排。 后来听说,因为大雪封山,我们延长了休整时间,那时没有电话,他从前面的村回来看我们,没想到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,没有人发现和帮助他,他居然被冻死。我们后来又回到了发现他的山路上,去找罗老师的自行车和眼镜。自行车很快就找到了,车上有积雪,才断定有一段时间了。自行车的后座上还夹着他用手绢包着的两个窝头,已经冻的跟石头一样坚硬。找眼镜就难了,我们几乎把周围的雪都清了才找到,一个镜片已经碎了。 第二天,村里的老乡找来木头,几个人七手八脚钉了一个木头箱子,把罗老师放在箱子里。那两个窝头和眼镜也放在他的身边,一起埋在了太师屯。 从山里往外走的时候,刮起了大风。我们开始了回家的路。好在是顺风,听着耳边呼啸的北风,大家好几天都不怎么说话,净是赶路,要把大雪耽误的时间找回来,也像是赶快离开那个地方。 太阳出来了,但每天都是慢吞吞的来,匆匆地离去。地上的雪也慢慢融化。所有的树都光秃秃的,树枝在风中吹着哨儿,连一只鸟也看不见。回头望去,大山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。 我开始想家,想家的温暖,想爸妈的音容笑貌,想奶奶的慈祥,想家里的点点滴滴。想到了以后不再拿王秋环开玩笑,想到了罗老师一个人留在了山里,想到了没有多长时间全班就会毕业,就会各奔东西------ 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隐约的惆怅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