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天的故乡

一个人对夏天如此倾情的一个重要原因，或许来自于童年的印记。每年两个月的假期，是童年最自在逍遥的时光，它们流淌在你的身体里，以致于有关童年的回忆，总是带着夏天的明亮和欢愉。啊，所以对于很多人，会不会夏天才是更接近童年的季节，而背井离乡的人常常只在过年时才回乡探亲，回到故乡还要承受成年人的压力。在外漂泊的人，也许应该在夏天的时节回故乡看看，是否能感受到更多一些自己本来的气息呢。

话虽这么说，我今年也是直到夏天过了大半，接到母亲的电话，才决定启程回家一趟。我从小生长的地方，就在离杭州主城区40公里外的一个小山村里。不过我现在回家的频率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勤快，刚来杭州工作的头几年，每个月都会回去一趟，因而直到前些年，我仍然目睹着家乡每个月的四季转变。最近两年，大约总是两个月，或是三个月才回去一次。

从现在的住处，比起需要转两趟的公交，骑摩托简直便捷许多，况且有了摩托车以后，我就很少愿意坐车回家了。前些年住在滨江的时候，回家的下午沿着钱塘江一路往上骑行便是十分惬意的事。从现在的住处回家有多条交错的线路可选，不过我总是倾向于从富阳城区穿过富春江大桥，从富春江的南面沿下游骑行到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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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这条路骑行，会经过富阳与萧山临界的里山镇。到了里山镇，有两条可以选择的回家线路，一条是继续沿着江边公路的常规路线，另一条则是拐入里山镇的乡道，沿着乡道直达安顶山的山顶，然后沿着山顶公路翻山越岭，直达我们家那边的村落下山。三年前的春节期间，我偶然发现这条蜿蜒十几公里的山路，那时候路还在修建中，今年春节再次上山，山路到我家已经畅行无阻。

沿着里山镇的乡道直达主峰海拨790米的安顶山山顶，是大片的高山茶园，清明时节上山，满山都是摘茶叶的农妇和烂漫的野樱花。山顶有几家农家乐，有几处观景台，从观景台可以观望重峦叠嶂的山景，和远处映入富春江的夕阳。沿着山顶公路往东，就是通往我回家的路。整条路沿着山脉蜿蜒曲折，起起落落，一路所见皆是触手可及的山野风光，极少车辆，没有红绿灯。

这条横跨两区规划绵延几十公里的山顶公路，似乎是已开放使用的国家级登山骑行和游步道的一部分，目前仍然在继续扩建和修缮中。而对于我，这几乎就是一条特意为我开辟的的阳关大道。因为，这条近年生生开辟出来的山体公路，不但一路风景美丽，路况美好，而且，它正好可以使我完美绕过整个过去回家要经过的村路，无须再惶恐遇见村里村外的亲友熟人。除了冬天下雪，任何时候我都可以沿着这条路安然自得的回到家里，然后再从家里离开。

这一次我仍然选择这条山路回家，虽然山上的风景不像春天时那般绚烂，也没有初次骑行时的兴奋，令人稍感失落。这天下午出门又晚，于是沿途几乎没有停下来驻留，拍一张照片，这只是一次单纯平淡的回家之行。到家时已经临近傍晚，父母在家里做饭，准备七月十五中元节的简单祭祖仪式。

父亲和母亲都是极为勤勤恳恳，老实本分的人，父亲去年得了痛风，才终于停下在工地做了半辈子的营生。看他如今的模样，似乎比过去清瘦了一些，动作也比过去略显迟缓。从小到大几乎没见过他炒一个菜，今天终于难得见他略显笨拙的炒一盘茄子。母亲一惯的忙前忙后，一副永远停不下来的样子。饿吗，柜子里有点心，冰箱里有苹果，见我回来，她说。

吃过晚饭，赶紧叫住永远停不下来的母亲，你坐下，碗我来洗，于是去厨房洗了碗筷。父亲出门散步，这是医生规定他每天要做的例行活动。出门时父亲吩咐我把地面拖洗干净，我说好，等你们都上楼了我再拖。半个小时以后，他散步回来，我和母亲一直坐在起居室，看着电视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。他坐下来，又很快起身，去院子里拿了拖把，开始拖起地来。

每次回家大抵如此，一般到九点左右，他们上楼回他们的房间，我也跟着回自己的房间。此后的半个小时，他们总有原因来我房间看一两次，毯子够不够用，窗帘记得拉好，诸如此类。我坐在书桌前，或躺在床上看书，刷手机，中间可能下楼找点零食吃，直到入睡。

可能这几天睡得少，第二天我早早醒来，又迅速沉沉睡去。10点钟，父亲敲我的门，问我平时是不是都这么晚起来。下楼，父亲在准备午饭，母亲去村里做一些零活，要等午饭时间回来。午饭是父亲现炒的木耳菜，茄子，和昨天留下的鱼和肉。吃过午饭，父亲上楼午睡，母亲和我坐在起居室，看着电视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。

时间就这样过去，大约过了一个钟头，我起身准备和父母告别。除了过年，通常每次回家我都只过上一夜，如果有人问为什么不多待一两天，标准的回答大概是，啊，可能会吵架的吧。这是一句玩笑，但或许也是部分的事实。待一天刚刚好，久别重逢的亲切寒暄，其乐融融，可倘若超过一天，好说的话已拣得稀松零落，难免稍不留神，刹车不稳。

母亲近几年比过去温和稳重了许多，然而虽然不像过去那般强势，但眼前这个他们唯一的孩子，已然年过三十，却仍然一副一事无成的样子，无论她怎样比过去试图宽容理解耐心收敛，也难免稍不留神，心头泛起一些波澜。自去年和相处近两年的前任分手，以及工作上的纠结不顺，每次回来，屋里的光似乎就又黯淡了一些。

我并不对回到家乡这块土地本身有多么的抵触，实际上，有时候还有些希望可以在村里多待上几天。想在家里种一些花花草草，现在院子里除了几盆葱什么植物也没有。想跟着父母去地里干点农活，在厨房里做几个菜，这是早年间常常乐意做的事。?要是有机会，希望可以在父母老去前回村里住上一年半年，做一些自以为值得去做的事，不过，眼下还不是时候。

游子还乡是一件需要荣耀的事。一事无成，半途而废，怎么好意思面对家乡的父母呢，怎么好意思面对家乡的亲友邻里呢，怎么好意思看着家乡的父母面对家乡的亲友邻里呢。每次听母亲讲村里谁家的孩子又赚了大钱，娶了一个好媳妇，你只能生生的感到一些惭愧。?所以，山顶上那一条近年生生开辟出来的山体公路，俨然成为一条特意为我另辟的蹊径。使我之后每一次回家，可以偷偷的来，偷偷的走，等多年以后，或许再没有人认得我。?

想到新修的这条作为旅游项目的山顶公路，我忽然想起来，村里如今几经翻修后变得异常开阔平整的马路，在我最初的儿时记忆里，还是一条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的土路，那是自己也久违的关于家乡的最初记忆。如今的家乡，早已不是我儿时的那些模样，一个离乡多年的人，已经很多年没有像儿时那样，在村里自在逍遥的四处游荡。

小时候，因为顽皮常常挨揍，一度常常企图离家出走。大约十岁出头的年纪，一次，我终于下了最大的决心。为了不在出走的途中再被人发现，我大早从阳台的水管溜下楼，悄无声息地爬进后山，然后一路奋力不止，铤而走险，爬上后山那未曾企及过的山顶，在山顶繁茂绵长的灌木丛里一通乱窜，终于找到一条下山的路，带着对新世界的焦灼渴望，一步步下山，结果发现竟然来到了我们隔壁临近的村子。

那天之后的时间，我颓然躺在水库边的一块石头上，直到被不知如何找来的父亲领回家里。从那以后，我再没有了离家出走的念头。要是那时候便有这条山体公路，我或许就会沿着公路一路抵达我所期望的外面的世界，从此以后，说不定真的浪迹天涯，过着另一种人生。 本帖最后由 阿炭 于 2019-9-1 00:17 编辑

写得很棒，关注了。

写的随性！很好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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