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仅看面相，恐怕谁也不会相信冷取英里已经当了父亲。这个年轻人，皮肤并不像通常见到的彝人那样黝黑，脸型略显瘦长，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，三分稚气，七分文气，跟内地的读书人没有太大差别。
　　　　
　　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，寻访彝寨。家住峨边的小杨是大学生西部志愿者，眼下在散怀生供职的报社实习。小杨说他曾去过黑竹沟镇的一个彝寨，为儿童接种疫苗，可以做向导。但我们还得找一个当地人做向导，据说彝寨多狗，专咬生人。
　　　　
　　冷取英里当时在路边，我们径直走过去，说明意图。冷取英里说原来你们是记者，那就到底底古吧，就在附近，还有两组村民没有下山。
　　　　
　　冷取英里所在的三组已经在山下建了新房，我们要去的一组处于半山腰，直线距离大概一华里，但足足走了半个钟头。
　　　　
　　说是路恐怕有些勉强，泥沙地，无梯步，一步三滑，不少地方异常陡峭，须攀援而上。
　　　　
　　这是我到过的印象最为深刻的村落。破败的残垣断壁，像刚刚经历了一场莫名的战火。不过这绝对是好事情，表明这户人家已经搬迁，山下有新房子了。而事实上，山上也有新房子，比如我们久久停留的这个地方：瓦房，一通三间，看样子去年落成。房前一男一女两个小孩，女孩大些，四、五岁，抱着一个婴儿，婴儿哭个不停，她便边摇边哄；男孩约莫三岁，站在女孩身后，光脚丫子，嚼着一根尺把长的高粱杆。旁边蹲着一个年轻的女子，看上去有点※※，地上铺有衣服，衣服上面睡有一个婴儿。显然，这是一位母亲，这些是她的孩子。冷取英里说的确是这样，两个月前添了一对双胞胎。婴儿瘦削，脑袋很大，可以看见骨头的轮廓。她们的衣服都脏兮兮，脸上花着，似乎许久未曾洗脸。
　　　　
　　冷取英里指了指左边数步远的一间屋子，说你们可以去那边采访一下。
　　　　
　　房门闭着，周围看热闹的村民说这里住有老俩口，男的98岁，放羊去了；女的92岁，拣柴去了。有小孩跑去地里叫来老大娘。冷取英里走上前去用彝话嘀里咕里几句，大娘开了房门，我们进去后才发现这间屋子竟然可以住人：头上一盏昏黄的电灯，愈加衬出屋子的黑暗，墙壁、简陋而破旧的物件、一左一右两张无论如何也不能称做床的床，全都笼罩着一层或浓或淡的黑。屋子中间垒有几块石头，里外散落灰烬，估计是灶。灶边有猫，不叫也不躲。到处是苍蝇，满屋子乱飞。
　　　　
　　为什么会是这样？我问冷取英里。冷取英里说其实老人有两个儿子，都成家了，住山下。
　　　　
　　我有许许多多的为什么。听冷取英里的解释，有些不太明白。比如，在彝族如果表兄妹通婚，会是一件亲上加亲的事情；兄弟姊妹之间，成家后一般不会互相接济，因为手头都不宽裕；子女赡养老人，天经地义，可是我一时找不到想要的答案；据说将长期居住在高山之上的彝民迁移下山，是※※的一项利民工程，会在经济上给予一定补助，而我在山上却看到有些房子明显建于新近……
　　　　
　　我明白的是，我必须为他们做点什么，而不仅仅是拍照。但我还明白，即使我倾囊献出所有的爱心，也无法让他们全都穿上新衣、住进宽敞明亮的新房。散怀生说我的想法跟他不谋而合。
　　　　
　　大娘颤微微地折转身，进屋端出一篮子山核桃，非要送给我们。我连说不必了，没法带。冷取英里低声说一定得接住，然后找个塑料袋装下。大娘见没装满，又进屋捧出一大捧，还说了一句汉话：谢谢了哦，对不住你们啊！
　　　　
　　下山后，我们在路上碰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，冷取英里说他是我们刚刚到过的那一家的主人，四个孩子的父亲，除了要养活孩子和有※※的老婆，还要养活老人，加上自己，统共有八个人。男子话不多，背有些不太直。他匆匆走了，往家的方向。我回头看一眼他的背影，他也正回头看我。
　　　　
　　下午三点半，我们在山下一路边饭馆吃午饭。冷取英里说我今年22岁，一个儿子就够了，才不想跟他们一样，一生一大堆。即使砸锅卖铁，也要让儿子长大读书，再上大学。其实我脑子并不笨，运气好的话，一年能挣万把块钱。其实我也到过北京，但除了打工哪儿也不敢去玩，因为不识字。
　　　　
　　临别前，我请冷取英里写上自己的通讯地址，以便寄照片。他说没带身份证，在纸上划拉半天也写不全自己的名字。冷取英里这四个字是我们连猜带蒙的。散怀生又说，那你的普通话为什么这么好？冷取英里答道：跟电视上学的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01.上山时，路边遇见一位老人，可惜他没有穿察尔瓦，那是彝族特有的外套。

不错，赞一个！怎么还没有主角的照片？

16.山下是黑竹沟镇，是大渡河，水不大，河便成了沟，因为上游有许许多多的电站。往下面看，有梯田的地方是底底古村二组。

15.架上的老玉米，或许留做来年的种子。

14.吸烟的妇女。

13.我调好镜头，叫一声“小姑娘”，她就转过头来。她在看书，看不出一点彝人的样子。

12.还是蹲着。

11.他们喜欢蹲着说话，也可能不说话。

10.大娘抱起一个双胞胎婴儿婴儿，慈爱的目光弥漫画面，也温暖的这个秋天。

09.大娘的特写。

08.大弟弟在背后嚼高粱杆。小弟弟一直哭个不停，女孩似乎有些无措，腾出一只手揉眼睛，不知是不是汗水打湿了眼睛，抑或泪水。

07.她的双胞胎弟弟。

06.女孩见有生人到来，连忙朝地里喊人。

05.阳光照耀残垣，里面的人已经搬往山下。

04.村中即景。

03.快到村了，坡度没有先前的陡峭。数枚秋叶悬于路旁。

02.这位妇女很彝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