拐子二叔又把目光停在冒着热气的电饭煲上，和颜悦色的问：“怎么？在做早饭？”
黄夹克和爆炸头点点头。拐子二叔站起来，围着木桌走了两步，看着桌上半包咸菜，问：“就吃咸菜白粥？”
爆炸头嘿嘿笑着说：“二叔，这两天不是手头紧嘛，只好喝粥了嘛。你吃了吗？等会也来点？”
拐子二叔摇摇头，并没有回答。他走回沙发，看着黄夹克和爆炸头，露出痛惜的神色：“怎么能喝粥呢，应当吃肉才对……”
黄夹克和爆炸头心头一股暖流伴着酸涩流过。他们满怀期待的看着拐子二叔，等着他下面的话。
拐子二叔顿了顿，用犀利的眼光盯着他们：“我问问你们，咱们为什么应该吃肉？”
爆炸头嘿嘿笑了：“二叔，这还用问，肉多好吃呀！”
黄夹克觉得拐子二叔的提问一定有深意。因此他略一思索，说：“我是这么认为的。象我们这种混灰社会的人，就应该多吃肉，久而久之，才能养成肉食动物的杀气，震慑住那些软弱的草食动物。”
爆炸头张着嘴看着黄夹克，纳闷他怎么能想到这些话，自己实在是一辈子也达不到这种程度。拐子二叔则露出一个微笑，他拍了拍黄夹克的背，说：“你小子就是有想法，不错，就是超前了一点。其实我的意思呢，就是只有多吃肉才有力气。没力气怎么混灰社会呀？特别是我们这种初级阶段的灰社会。”
爆炸头一拍大腿，说：“对呀！”
拐子二叔很豪迈的一挥手：“把电饭煲插头拔了，等会儿和二叔一起下去吃肉饼汤！”
黄杰克和爆炸头喜笑颜开，爆炸头跳起来就把插头拔掉摔在桌子上。他们以为拐子二叔会“说走咱就走”，结果他却慢条斯理的坐下了，开腔说道：“来，坐下，我先和你们说件事。”
黄夹克和爆炸头狐疑的重新在他身边坐下。却见拐子二叔抬起手，从容不迫的从上衣内兜里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钱夹。黄夹克和爆炸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钱夹，内心一阵激动。果然，拐子二叔不负众望的从钱夹里抽出一叠钱。他用即将离别恋人般的温柔目光注视了这叠钱一会儿，然后很潇洒的把钱晃得哗哗响，黄夹克和爆炸头正被那叠晃动的钱闹得眼花缭乱，拐子二叔已经很潇洒的把钱往黄杰克腿上一搁，把钱包放回衣兜，响亮的说：“这一千块钱，你们先拿去花吧！”
黄夹克和爆炸头感激涕零，说不出完整的话来：“这……谢谢二叔……”
拐子二叔摆了摆手，示意他们不用言谢。然后他面色一变，庄重的说：“现在和你们谈正事。”
黄夹克和爆炸头看他忽然如此严肃，忙摆出毕恭毕敬洗耳恭听的姿态。
拐子二叔先咳嗽了一声，然后摸出一盒烟，分给黄夹克和爆炸头两支，自己又叼了一支在嘴上。黄夹克连忙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。拐子二叔慢悠悠的说：“两位兄弟，你们知不知道最近江湖上风起云涌，血雨腥风？”
黄夹克和爆炸头面面相觑，摇摇头。
拐子二叔吸了口烟，笑了笑，说：“我觉得不管干哪一行，真想干好，就应该及时了解行业动态。”说完，他猛吸了一口烟，却被呛得咳嗽起来。黄夹克赶紧帮他拍了几下背。他缓了口气，继续说：“不过你们不知道也情有可原，毕竟咱们灰社会圈内的事情只能靠口耳相传，渠道有限。”
说着，他抬起头望着天花板，遐想起来。好一会儿，满怀憧憬的说：“是呀！将来假如咱们能办一个媒体，专门报道灰社会的日常动态和事件内幕，那一定读者趋之若鹜，红红火火……”
黄夹克和爆炸头再次面面相觑。拐子二叔吸了口烟，瞬间又把天马行空的话题跳了回来：“最近，本市灰社会有一股新兴力量风生水起，已经有两个区的灰社会大佬在他们手上栽了跟头，一蹶不振。传说这股力量的老大，是一个叫犀利哥的神秘男人。姓名不详，出生不详，来历不详，相貌不详……唯一详的是，他智勇过人，治军有方，手下兄弟见过他真面目的不多，但无不仰慕臣服。”
拐子二叔停了停，满脸是对那个神秘犀利哥的羡慕。他掸了掸烟灰，接着说：“这个犀利哥已经在江湖上搅起了滔天巨浪，以我的观察，现在到了本地灰社会改朝换代的动荡时期。一批旧势力倒下去，另外一批新势力站起来的时代来到了！”他猛的把烟卷扔在地上狠狠踩灭，眼睛放出饥渴、冷峻的光芒：“我们就是那批即将站起来的新势力！我在这一行默默坚持了这么多年，卧薪尝胆，忍辱负重，终于盼到了属于我们的机会！它就在我们手边，我们现在一定要伸出手，牢牢把它抓住！金钱，女人……在前面等着我们，就看我们的眼光和魄力了！”说完，他伸出右手，用力的握紧拳头一晃，仿佛手里真的抓住了什么东西。
虽然还是不明白拐子二叔所谓的改朝换代新旧交替到底啥意思，不过听见金钱、女人在前面等着，黄夹克和爆炸头本能的心潮起伏，两眼也放出了光芒。“二叔，带着我们干！”黄夹克狠狠的说，爆炸头也咬着牙用力的点点头。
拐子二叔满意的看着黄夹克和爆炸头的表情。他长出一口气，说：“好！我就知道你们是两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！现在开始，我要把咱们这批人组织起来，拧成一股绳，劲往一处使，创出点名堂来。咱们再不能象以前那样一盘散沙各自为战，做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混日子。咱们要有目标，有纪律，咱们要转型！”
“怎么转？转了干啥？”爆炸头瞪着眼睛问。
拐子二叔嘿嘿笑了两声：“这个我自有计划。只要大家都听我的就行了。这段时间大家心里先有个发财创业的准备，但是稍安勿躁。我呢，会想办法去拜访拜访那位神秘的犀利哥，事成之后，再作打算。”
黄夹克和爆炸头满怀钦佩的看着拐子二叔，觉得他果然多谋善断，老辣机敏，想问题高屋建瓴，做事情缜密细致，颇有“挥一挥衣袖，带走满天云彩”的风采。仰慕之余，黄夹克小心翼翼的把腿上的一千块钱收好，放进口袋里。
拐子二叔表情又轻松起来。他有些得意洋洋的说：“瞌睡碰在枕头上……现在正好有位白道上的老板遇上了件棘手的事情，这不，求到了我的头上。”他顿了顿，以便身旁的两个年轻人有时间对自己仰慕一番。然后，他用鼓励、信任的眼光看着黄夹克和爆炸头，“这件事情确实有点难度，所以，我第一时间想到了你们，这不，一大早就赶来和你们开这个碰头会。”
听见拐子二叔如此器重自己，黄夹克和爆炸头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，立刻开始“士为知己者死”的跃跃欲试，连声问什么事情。
拐子二叔摇手让他们不要着急，说：“这件事情是我们转型期的第一个业务，必须办得干净漂亮，正好也可以借机会锻炼队伍积累经验。咱们的目标是三个搞音乐的小年轻，客户说了，务必给他们点深刻教训。具体怎么做，你们不要操心，听我的安排。除了你们，再找三个精干的人来，你们琢磨琢磨谁比较合适？”
黄夹克说：“这个‘精干’怎么讲？”
拐子二叔眼睛放出凶光：“胆大，心狠，手辣……这回干的是粗重活……”
黄夹克想了想，说：“那首先是棒子合适！棒子最近刚失恋，情绪狂躁，眼睛成天血红，急需发泄！”
拐子二叔说：“好，挑人的事情，我就交给你了，你全权负责。记住，一定要精干的！找好了，你们这些人下午就呆在一起，检查下你的手机有没有电，不要关机，随时等我的电话。做什么事情，怎么做，到时候我会详细告诉你们。千万不能搞砸了！有没有信心？”他逼视着黄夹克。
黄夹克心怦怦直跳，两只手不知不觉握成拳头，用力点了点头。
拐子二叔露出满意的笑容。他再次抬头看了看墙上的“盗亦有道”，说：“我相信你的能力，老乡！走，吃肉饼汤去！”他用力挥了挥手，豪迈的为这次谈话画上个完美的句号。

无图无真相啊

在这座城市的某一片老旧住宅区里，有一间小小的客厅。清晨的亮光混合着微凉的空气从敞开的窗户流淌进来，照亮了白灰墙上一张有些破损的美女海报。屋里的陈设非常简单：一套陈旧的沙发，一个抽屉歪斜的柜子，一台二手市场淘来的电视机，一张边角已经磨损的方木桌。有趣的是，在电视机上面的墙上贴着一张平平整整的宣纸，上面有四个大大的毛笔字——盗亦有道。这小小的装饰，立刻让这简陋的房间里平添出一股蓬勃奋发的精神。这四个字暴露了这里住着的是有思想有抱负的有为青年，也暴露了他们目前的职业有点与众不同。
忽然，通往卧室的门一开，里面急匆匆跑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人。他来到厕所门口，摇晃着标志性的爆炸头，弯着腰对着门里说：“你炸弹扔完没？我要人工降雨了！”
“快了。”里面传来一个不慌不忙的声音。
爆炸头敲了一下门，呲牙咧嘴的说：“大哥，快点，你进来这么久了咋还没扔完，是不是便秘了啊？”
门里面没头没脑“哦”了一声，说：“好，我这就起来。”顿了顿，又说：“咦？卷纸没了。你帮我拿点纸来。”
爆炸头按着胯骨苦着脸环视了一圈四周，视线停在电视机顶的一叠报纸上，对着门里说：“卫生纸早就没了！只有报纸，还是昨天在楼下别人家信报箱拿的。行啵？”
“报纸上全是重金属铅呀……你再找找。”门里的声音有些不情愿。
爆炸头急急忙忙探身扯过报纸，无可奈何的说：“大哥，现在没别的纸，你将就一下吧，反正不是擦嘴。我真憋不住了！”
厕所里沉默了两秒，叹了口气说：“唉……，好吧，帮我递进来。”
爆炸头把报纸递进去。过了一会儿，厕所门一开，一个脸膛宽宽的年轻男人提着裤子，胳膊下夹着用剩下的报纸出现在门边——大家一定能猜到，他就是黄夹克。爆炸头不等他走出来，一侧身挤了进去。片刻，伴随着唰唰声，传来他如释重负的声音：“哎呀……轻松了……”然后又关心的问：“大哥，你真便秘了呀？”
黄夹克系好裤子，走到厨房龙头下洗着手，说：“你不懂。其实，我扔的不是炸弹，是寂寞。寂寞一般都是长长的……”
爆炸头笑出了声：“大哥，我原来老听人家寂寞寂寞的，就是不明白哪来这么多寂寞。今天听你这么一说，懂了。原来寂寞都是吃饱了撑出来的。”
黄夹克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：“我就不该和你谈这么深刻的东西。”他擦干手，走到客厅，对着厕所里说：“对了，现在水资源匮乏，南方又大旱，全世界都在讲要节约用水。这个东西吧，咱也该响应。刚才我灵机一动，想到个节水的方法。下次咱俩扔炸弹的时侯，都对准那个洞扔进去，不要沾着四周。这样就可以少冲水，甚至于不冲水。你说，这个方法好不好？”
爆炸头从厕所里走出来，一屁股坐在破沙发上，脑袋靠在后背上说：“这个不用你说，自从上个月没钱交水费的时侯我就这样做了，没好意思告诉你。这段时间真是穷怕了，咱哥俩好歹是混黑社会的，混到今天翻遍口袋两个人凑不出10块钱，真是悲哀。”
黄夹克很怅然的点了点头，看着墙上“盗亦有道”四个字，沉思起来。
爆炸头见黄夹克半天没动静，认为他肯定为自己的话在心情不好，于是故意夸赞他道：“大哥，你写的这幅字吧，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好。粗粗大大，墨汁又黑，比外面那些书法家认都认不出的狗爬字强多了。”
黄夹克挠了挠脑袋，转回身看着爆炸头，满脸凝重的说：“兄弟，我和拐子二叔对你说过多少遍了，中国这么和谐的国家，没有黑社会，咱们混的是‘灰社会’。这灰色吧，是一种很奇妙的颜色。说它黑，它有点发白。说它白，它又有点发黑。它是黑中泛白，白里透黑，亦黑亦白，东方不败。所以说选择了灰社会，就是选择了宽阔的大道，光明的前景……”
爆炸头赶忙皱着眉头一挥手：“得了得了，大哥！别说了，听着我头晕。这理论上的东西，你还是留着和拐子二叔探讨，我只要知道跟着你们混有钱途就成。”
黄夹克走到爆炸头身边，拍了拍他肩膀：“其实灰社会和黑社会共同的地方还是比较多的。比如这钱，就是来得快，去得也快。今天大鱼大肉威风八面，明天剩菜稀粥亡命天涯。港台片你看得不少，这个道理总明白吧？”
爆炸头有点茫然的望着黄夹克：“剩菜稀粥倒是有过，威风八面啥时候能实现啊？”
黄夹克再次抬头看着墙上自己手书的“盗亦有道”，语重心长的说：“你不要着急。不管哪行哪业，成功都需要忍耐和坚持。身无分文的日子很快会过去的。我们现在要做的，就是总结思考、完善提高来钱的方式方法。你看，这‘盗亦有道’后面这个‘道’，就是方式、方法的意思。而‘盗亦有道’，就是说混灰社会，也要讲究个方式方法。那些以为灰社会就是简单的抢、偷、打、杀的人，是永远不会出人头地的。兄弟，你记住，任何时候，拼拳头都不如比计谋。”
爆炸头若有所思的低下头，好一会儿又抬起头，满脸疑惑的问：“大哥，我记得你上次给我解释墙上这四个字的时侯，是说后面那个‘道’是道义、规则的意思，这四个字表示咱们这些灰社会的人，也要讲究个道义规则，怎么今天说法又变了？”
黄夹克愣了愣，马上露出无限景仰的神情再次看着那幅字，低沉的说：“这就是我欣赏这四个字的原因。博大精深，变化无穷……”
爆炸头理解不了黄夹克所说的博大精深变化无穷，倒是真切的感觉肚子有点饿了。于是他站起来往卧室走去：“先不谈了，咱们不是还有两包上汤排骨面嘛，烧水，泡面！”
黄夹克一把拉住了这个思维粗糙感官敏锐的兄弟，说：“不行，那两包面要留着，以应付不时之需。早餐煮点稀饭对付对付就成了，正好还有半包没吃完的香脆萝卜条。”
爆炸头使劲揉了揉头发，痛苦的说：“唉！我可一点不觉得香脆！奶奶的，想起那天的两个王八蛋就气不打一处来，到手的包给他们抢了。要是那天得手，这几天也不至于穷成这样！哥，咱吃完饭抓紧计划计划，今天再去干一票，否则断顿了！”说到这里，他眨巴眨巴眼睛，“要不，咱先问嫂子借点钱对付对付？”
黄夹克转过身闷声闷气的说了两个字：“不行！”他背对着爆炸头，因为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铁青的脸。
爆炸头啥也没再说，哼着不着调的小调摇摇晃晃打水煮粥去了。
黄夹克边洗着脸边思考着目前的处境。其实他比爆炸头还着急，因为他有一个心爱的女朋友。他也算一个坚韧有耐心的人，但是一想到女友那温柔的眼睛，她那朴素的衣着，她想方设法用小摊上讨价还价买来的衣服和饰物装扮自己，故意装作对那些华美而昂贵的东西不感兴趣的样子，他的心就隐隐作痛。象所有身处底层的年轻男人一样，他不止一次的咬牙切齿暗自发誓，一定要白手起家，赚大把大把的钞票，让她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任何东西，在同龄女孩面前肆意炫耀……不过在那之前，他只能一天天忍受贫穷的痛苦煎熬。
不过眼前的难关确实要度过。他擦完脸，说：“咱们可以去问拐子二叔借点，做为今后几天的花销和行动经费。”
爆炸头给电饭煲插上电，点点头说：“对呀！上二叔那儿求援去，不丢人！”
这时候卧室里传来手机声，黄夹克走进去接听了个电话，笑哈哈的走出来说：“说曹操曹操就到，拐子二叔就在下面，马上就上来！”
不一会儿，拐子二叔就来到了小屋。这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，个头不高，身体精瘦，面色焦黄，薄嘴唇，稀疏的胡须，两只灵活的小眼睛显得机敏和狡猾。他的腿非常健康，黄夹克和爆炸头之所以叫他拐子二叔，是因为他从前有段时间在大街上装瘸子乞讨。现在他已经不这样做了，只是偶尔粘上雪白的假胡子眉毛在街边摆摊算卦。他在一部分人群中是相当有威望的，而且巧于心计，胸怀大志。
三个人彼此寒暄了一阵，拐子二叔大大咧咧的在沙发上坐下。黄夹克和爆炸头恭敬的坐在他两旁。黄夹克笑着问：“二叔，这么早大驾光临，有什么事情吗？”
拐子二叔呵呵干笑了一阵，说：“怎么，没事二叔就不能来看看你们兄弟？”
黄夹克和爆炸头连声说可以可以，荣幸荣幸。
拐子二叔转着眼珠打量着屋子，目光停留在“盗亦有道”四个字上，点点头说：“苍劲有力，力透纸背！每次来，我都忍不住要象第一次那样仔细品鉴一下这幅字。我欣赏你，身边这批年轻人里面，就属你有文化有想法。”
黄夹克谦虚的笑了笑，爆炸头笑得一朵花似的说：“我也老觉得大哥这字好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