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国长城走遍 (卷二) 天风浩荡锦阳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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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好人

一个秋冬,跑九顶山这边有七八次,除去与云南小挖哥两趟从山区穿行,剩下的都是走309国道由韩家庄路口南插。
走韩家路口就避不开耸立在阎家峪东北山下的一座纪念碑。
这里长眠着一个叫盛习友的年轻军人。
09年吧,我拿一只带拍照功能的手机来到这里,四周走着,细细拍了个遍。我得着重说明这次不是来缅怀烈士,是缅怀我的少年时代,这里记录着我当学生几年唯一参加过的一次清明扫墓活动。
路长,记忆里那天一直在山地行军。
要命的是,参加了扫墓活动,可最后还是不知道烈士是怎么牺牲的。
大家都说是被恶浪(巨浪)吞没。不到实地看时——我有一本小画书《爱民模范盛习友》——无法质疑这一点,行进在路上,还想阎家峪的河谷一定和长江差不多宽,波涛整日汹涌着,因此走近河谷时根本不信已经抵达,以为前路还远着,被确定下来后,心里的失望之巨,前所未有。
这是条季节河,一年里大多时候干涸着,只有雨季见水,水源自是九顶山及百药山的大小沟壑。
我二年级时,转学来到一个靠河山村,几年里见过形形色色的山洪。我们这边把山洪叫做“山水”,大雨过后河道必涨,可以看到从上游瓜田冲下来的半熟西瓜。因河道狭窄嘛,更见湍急。你只要会水,这时跳下去,只掌握方向就可以了,顺水而下百米,一点也不会觉得吃力。
恰恰,大家盛传盛习友是会水的。
我觉得这里缺少细节。首先山水到来有前兆,它不是大坝决堤那般突兀,扑面而至猝不及防,有个由小渐大过程。很多时候是大雨停后很久,大水才到,因此可见那些过不去河被困河心的人民※※女社员,为什么过不去河,就缺少个细致说明。紧接,如果说盛习友死在我不知道的上游还罢,可眼前河面平缓宽绰,断断不会淹死会水的人。
那天我没听到获救女社员讲述。那天学生来了很多,有数不清的※※中学和大队小学旗帜,显得很乱,就算听估计也听不真切。这个时间我被谁召唤着,向西,沿烈士奔跑下山的路径走一趟。这一路也有地方立了小的纪念碑,比如他从高堰跳下,脚扎田地留下的足迹,碑文记录了这个深度。这个足迹给我留下印象极深,此后我一直推测是不是他在跳堰时扭了脚踝——救女社员之前受伤——然后在不可能产生巨浪的地方被水冲走?
单单狐疑也就罢了,还有令人愤怒的。从西山下来回到大纪念碑下归队,就听个多嘴同学悄悄说作报告的获救女社员,刚才还在台上带着大家悲痛,到了台下就咧嘴笑了。
很多年里,因为这个轻佻的笑,我替烈士耿耿于怀,我觉得我与牺牲的军人是战友,或许我们在不远将来能够并肩战斗,或跨海※※※※或打垮美帝或抵抗苏修,我的战友没死在解放全人类的战壕里,却为救一个女社员——还是个没心没肺的——送了命,何其冤哉!
再过一大后,明白了一些世理,才原谅那个女子,其实她是可以笑的,又一次顺利完成了引导大家悲痛的艰巨任务,下台来,她可以长长松上一口气,不为过。我想,烈士同意她笑,才是真高尚,比如丘吉尔,坚持率军抵抗德国国家社会主义的疯狂进攻,只为保护英国人民拥有选他下台的权利……再说,因获救而从此只能悲痛缅怀而不可以喜悦,我觉得还不如淹死痛快。
09拿手机拍照纪念少年时期的长途跋涉之际,又认真打量这条河道,顽固地认为这里不会淹死会水的成年人。
感谢互联网,今天最后一个心结也解开了。以上文字写开之后我打上了“盛习友”这一条目百度,知道那天他是被洪水卷到了拦河坝下面。
看,西山烈士施工地点都去过了,恰恰就不知有这样一个落差很大的拦河坝,当然没走到这里看。
只有找到这个落差,才能圆起整个事件,差上一点都足以让人困惑不解一万年。
你也可以说他被“恶浪(巨浪)吞没”,只是太囫囵吞枣太哄儿瞒孙——比如我,若不得益互联网,这一辈子就得这样困惑不解着了。

——齐长城下边摄边说(十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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